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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与趣味:“多数人爱看的,不见得是高级趣味的”

熊佛西 梨園雜志 2022-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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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要有味,读书要有趣,做人要有意思。这是人情。除了悲观主义与禁欲主义者以外,趣味的贪求可以说是人类的共同点。唯各人的教育不同,趣味的标准则因之而异。甲所谓有趣者,未必乙谓之有味;丙认为有味的,未必甲又认为有趣。所以什么样的教育,产生什么样的趣味。学工程的当然对于工程有趣。攻文学的必是对于文学有趣。


 谭鑫培学戏,谭小培亦学戏,谭富英又学戏,这当然是因为谭家的教育是戏的教育,所以三代都富于戏剧的趣味。当然亦有例外,学戏而对于戏剧毫无趣味,研究科学而对科学毫无趣味的,亦大有人在。


谭小培、谭富英在海滨

 

 教育是有等级的(指人之智愚而言,非指机会而言),所以趣味亦是有等级。人类有贤愚的分别,教育因之便有限制,趣味因之而有高低。高级趣味者爱读《红楼梦》。低级趣味者则爱看《灯草和尚》(民间流行的一种淫书);高级趣味者对于唐宋名画欣赏不已,低级趣味者对于街头巷口匠人之涂抹津津有味。虽然我们不愿意将趣味列成等级,但是事实上趣味是有等级的。要打倒政治、教育、经济之畸形机会不难,要想人类的趣味统一却不容易。

 

 经济是具体的,不平等的,可以用人类的“治力”来打倒,来支配。趣味是抽象的,虽是教育的而终是人性的,所以非任何力量所能支配。或者说只要教育办得好,趣味就可以统一,其实教育的力量只能将趣味提高,而不能使趣味统。因为前面已经说过,人的智慧是有等级的。智者教之可以提高,愚者教之亦能相当的提高,但决不能提到与智者一般高。所以要使人类的趣味统一而无等级,最好先打倒人类的智愚!

 


 根据上面的原则,再来研究戏剧的途径。


 戏剧的说法很多。有的说它是人生的表现,有的说它是教育的工具,又有人说它是纯美的创造,近来还有人说它是无产阶级意识的呼号。这些说法都有道理,只要它们的表现富于趣味。任何派别的剧本,只要其中蕴蓄着无穷的趣味即是上品。因为戏剧是以观众为对象的艺术。无观众即无戏剧。无论你的剧本艺术是何等的高超或低微,假如离开了观众的趣味与欣赏力,其价值必等于零,等于无戏,等于有戏而无观众。


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之《佳期》


 那么我们究竟需要什么样的戏呢?简言之,大多数的人看得懂,大多数的人看得有趣味的戏剧,就是我们需要的戏剧。哭有哭的味,笑有笑的趣。我们的民众今日太麻醉了,不知哭,不知笑,当然不知哭笑里面的趣味。我们不敢希望人人对于戏剧发生趣味,因为这是事实上办不到的,但是我们希望大多数的民众能领略戏剧中的趣味。

 

 现在戏剧界有三派势力:一曰歌剧,二曰话剧,三曰电影。以歌剧资格最老,话剧次之,电影则为近二十年的后起。这三派势力各有各的内容与形式各有各的诽者与捧者。换句话说,各有各的趣味。爱歌剧者未必爱话剧,爱话剧者未必爱电影。我常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爱萝卜者未必爱白菜,爱白菜者未必爱萝卜。”当然亦有爱萝卜而兼爱白菜者,但此终属少数。故任何派别的艺术,只要它能引起人的趣味,即能存于人类。此等富于趣味之艺术,虽用炮轰弹击,亦不能倒,徒呼“打倒”口号,更是无益。

 


 中国剧界亦为上面所举的三派势力把持着。电影的势力最大,旧剧次之,话剧更次之。旧剧虽然比较的缺乏现代性,因有悠久的历史,故其势力仍存。电影在中国的日期虽不长,因其表现的范围较大且具体,尤其在观者的视觉方面,故一般观者对之趣味极厚。话剧呢,在中国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弟弟,其势力虽不如电影与旧剧,只因是新兴的,向上的,前进的,加之几年来一般同志的努力研究与提倡,其势力亦有一日千里之势,前途万分伟大光明。话剧是表现时代最方便而有力的工具,所以话剧充满了现代精神——现代人的痛苦与悲哀,现代人的快乐与希望。这是当然的,现代的民众欢喜看有现代精神的戏剧。

 

 我在前面已经说过,趣味是很难一致的。话剧虽然充分的表现时代精神,但它想压迫电影,驱逐旧剧一时是办不到的。因为人是怪物:有激烈的,有和平的,有冲锋的,有倒行的,有极端维新的,亦有极端守旧的。况且旧剧电影亦有它们的行道,主顾,趣味。假如旧剧在形式和内容上都达到了完美地步那是任何力量不能驱逐的。倘若它不改革——当改革的不改革,不应改革的乱改革——老是违背时代性倒行逆施,那么就是没有压迫,它本身也会灭亡。


 例如秦腔,在四十年前颇极一时之盛,现在则衰落不振,这固由于乱弹的压迫,然而它为什么甘心情愿接受乱弹的压迫呢?这当然是因为它本身有欠缺,在艺术上没有乱弹完备,所以一般人才将昔日爱练秦腔的兴趣转移到乱弹身上。昆曲亦是如此。这是天演公例。但今日乱弹的兴盛决不是偶然的,是多年教育训练——艺术的训练,趣味的训练——而成的。


秦腔老伶工张玉玺之《五明驹》

 

 不过我们从另一方面着眼,多数人爱看的,不见得就是顶好的,高级趣味的;少数人爱看的,亦不见得就是极坏的,低级趣味的。艺术史上的事实可以证明。文明戏当年非常盛行,为什么?是它的艺术高超吗?不是。完全是因为它能迎合一般人的低级趣味。也可以说它能诱惑一般人的弱点。例如它所表演的不是少女调情,便是姨太太吊膀子争风吃醋。又如年来国内画报的风行正像雨后春笋,这是因为民众爱好艺术么?也不是。这是由于画报爱登裸体写真与少女的相片,所以销路特别广大。那些真正提倡艺术的画报,例如《故宫周刊》、《艺林旬刊》,反倒没有人看。如此种种都足以证明在今日中国高级趣味的人少,低级趣味的人多。

 

 我们现在提倡的新兴戏剧也是这样,观众虽没有旧剧和电影的多,势力也可以说没有它们的大,但是其中的趣味却比它们高。比较有高级趣味的民众才来看我们的戏,才能欣赏其中的趣味。但有一事不可误会:有高级趣味的人不见得是资产阶级,虽不敢说尽是无产阶级,但敢断定无产阶级要多过有产阶级。我有事实为证。我们平常演戏,剧场门口向来没有停着汽车马车,而梅兰芳、杨小楼演戏时或真光演电影时,汽车总是盈门。所以有高级趣味的民众不见得就是资产阶级。


杨小楼、梅兰芳之《截江夺斗》



 

 中国艺术界现在有一种通病:老想灭亡别人,不知建设自己;总想诽谤别人,不愿反省自己。这真是害人损已的办法。作者自愧不才,滥竽新兴戏剧运动有了十几年,关于此点却看得很清楚,故常对同志们说:“我们不要攻击别人,应该努力建设自己;不要尚空谈,应该脚踏实地的去做!”现在我还要乘此机会用同样的话来勉励未来的编剧家,导演家,及一切忠实于新兴戏剧的同志们。


 倘若希望我们的戏剧成功,我们应该在作品中处处使观众发生趣味,发生高级的趣味。要达到我们的目的,唯一的方法是研究观众的心理。他们干些什么,想些什么,希望的是什么,痛苦的是什么,爱什么,恶什么,一句话,对于他们的各方面应该彻底去研究。同时要拿出我们自己的见解来,使他们为我们所动,为我们所感,为我们笑,为我们哭,为我们发生大而且高的趣味。

 

 这是成功一个戏剧家唯一的秘诀。

 

 (1933年《写剧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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